真正的木匠(一)-《鲁班传人在美国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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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木匠师傅喝酒,只是一小杯,不足一两罢,从不多喝。这样不会加大雇主的开销,更不会留下嗜酒的口碑,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。木匠干活离不开带刃的工具,酒喝多了,难保不伤手碰脚,何况有时还要上脚手架,蹬梯爬高儿。尤其怕脑子迷糊,画错尺寸,坏了雇主的木料,坏了自己的名声。

    师傅辈的喝酒,是师傅之间互相满酒,显得关系融洽。一杯酒喝完,不再添酒,更没有劝酒喝的。木匠的喝酒,既不因为喜庆,也不为人际交往,有些应景的意思。主人家办了几个菜,摆满一桌,虽不丰盛,但很实惠。有了酒,气氛更显得热烈,体现了雇主对手艺人的尊重和热情。于是恭敬不如从命。但在徒弟看来,是一种身份和资格的显示。

    满酒时(包括倒茶),必须正倒,不能为了方便,右手握瓶翻着腕子给右边的人倒酒。这是忌讳。据说过去衙门口处决人犯前,要让人犯饱餐一顿,为他送行,免得他死后成了饿死鬼。饭间,衙役伺候着,用的就是翻腕倒酒法。人犯见到这种手法,就知道末日到了。

    徒弟虽不用给师傅们满酒,但忌讳却不能不知道。因为将来他总要加入到互相满酒的行列中。

    饭桌上的规矩

    利用师傅们喝酒的当口,徒弟已经吃了半饱,然后边吃边伺候师傅们吃饭。师傅们吃饭是有规矩的,尤其是“领作儿”的师傅(相当于现在的班组长吧),已经吃饱了,却不把碗里的饭吃净,总要留下一口半口的,然后把饭碗放在饭桌上,开始聊几句闲天儿,其他人有先吃完饭的,也不能把筷子放下,而是把筷子小头向上拿在手里,意思是他们在等着。等其他人和徒弟吃完,待到所有人的筷子小头都向上了,领作儿的师傅才把碗里的一口饭吃净,然后把筷子小头向上一举,于是大家会意,全都放下筷子,并离开饭桌。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吃饭,其他人是不会放下筷子的,免得他吃不饱,还会觉得尴尬。更不会不顾别人单独离开饭桌。

    雇主们待手艺人酒饭,虽不是大摆宴席,但尽量丰盛。根据匠人的人数,掌握菜量的多少。菜盛放在碟子或盘子里,菜数都为双数,整齐对称地摆在饭桌上。有人出于羡慕,把待手艺人的饭菜叫做“碟菜”。吃“碟菜”的木匠们,对碟里的菜也不是胡乱吃的,也有吃菜的规矩。挟菜时,都从临近自己的一边挟起,循序渐进,但最终不能把菜挟光,总要剩一些,哪怕是一点点。一盘摊鸡蛋,本来就不多,也要剩下一块,哪怕是很小的一块。木匠们饭罢离桌后,每个菜盘中都有堆放规矩的剩余。一般情况下,雇主不陪着木匠一同喝酒吃饭。剩下的菜不是有意留给谁的,而是一种无言的表白:我们已经吃好吃饱了,你看,还有剩余。

    木匠们吃饭时的这些动作,是不用言传的,看上去很自然,很随便。看的多了,随着就学会了。

    木匠的名声

    师傅带徒弟,不仅教技术传手艺,更要传授规矩,传授在本行业做人做事的道理。木匠四乡闯荡生活,靠的是名声。人品好,手艺好是立足本业的根本。技术差些尚可学习弥补,人品出了毛病,坏了名声,谁还敢雇请你。

    木匠干活的场所,是个特殊的环境。他们(有时是一个人)必须要进入雇主的家中,庭院室内,一干就是十天半月,甚至数月半载,接触雇主的生活,目睹雇主的家事。男主人或上工或下田,不可能总在家里陪着,木匠更多的是与女主人打交道。吃饭喝水都由女主人张罗,找东寻西也要女主人忙活,歇息聊天免不了和女主人搭讪几句,有时女主人也因有事临时外出,把“家”就撂给了木匠。木匠成了留守人,还负有看“家”的责任。在这样的环境中,木匠的心态要清净平坦,心思无邪,只一心干好自己的活茬儿。这种修为,从学徒开始,就已深深地溶注于身心。

    “有赃官赃吏,没有脏手艺人”。贪官污吏使用手段伎俩,仍可在官场中继续存在。手艺人坏了名声,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。手艺人应是,手不脏,眼不脏,口不脏,心不脏。别人的东西不能偷拿,不该看的事情要躲开不看,张口不可轻佻说脏话。心不脏,是说一不能有邪心,二不能有坏心眼,即使给曾经有过节儿的雇主干活,也要按规矩把活做好,不能趁机报复坑害雇主,故意把活做坏。木匠做出的活茬,是要经年累月被千人瞅万人看的,故意做坏了活,事实摆在那里,一传十,十传百,结果是坏了自己的名声。

    做活偶然出点毛病,在所难免。只要不是故意的,自家心里干净,想办法弥补好就是了。故意和无意是有区别的,“十活九病”,雇主也能理解。再者,有意坑害人未必能如愿。有一个故事警示木匠害人之心不可有。故事说:

    某地某村有一某姓财主,非常吝啬。他要盖一处房宅,请来风水先生选勘宅基。风水先生忙碌一上午,中午吃饭时对酒饭招待很不满意,于是下午故意给财主选定一个五鬼闹宅之凶地。盖房子施工时,木匠对财主的吝啬招待也很生气,于是在钉椽时,故意将正对院门的三根椽倒着钉在檩木上(正规钉法应是小头朝上,大头朝下,反之为倒挂椽,是盖房的一大忌讳)。房子盖好后三年,财主的家运不但没有败落,反而比前更红火了。风水先生很纳闷,借故前来查看,又查问当时盖房的木匠,才知有三椽倒挂。不觉叹道,人算不如天算,有三支利箭瞄射着院门,五鬼怎敢进宅。罢了,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。故事虽有些离奇或迷信之嫌,但说的是心不脏的个中道理。剔除故事中迷信色彩,规劝匠人规矩敬业,莫生恶念,才是故事的本意内涵。故意倒挂椽的行为,肯定大损那个木匠的名声了。

    盖新房,上大梁

    春夏之间,气候干燥,雨量少,最宜建筑施工。雇主们都抢在这个期间盖房子,木架活儿大都集中在这个季节里。张家的,李家的,王家的,一家接一家。初春,天气还冷,不适合泥土作业,雇主只好把木匠打做好的柁檩等成品码放一堆,下边垫上木头,上面苫盖些防水物,防备雨雪,暂时存放起来,待气温上升,天气暖和,泥土不冻时,再立架砌盖房屋。

    木匠做好张家的木架,挎起家伙斗子去李家了。

    仲春二月,大地回暖,百蛰出洞,是盖房子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乡村人把盖房子当成大事,破土动工垒砌房基,起房、立架、上梁时,都要选吉日良辰,请风水先生择定时日。房主对风水先生唯恭唯敬,对择定的时日谨遵谨守,并把立架上梁的日期提前通知做木架的木匠。到立架(立起房架的简称)之日,木匠放下手头的活儿,提前赶到现场。房主找来帮忙的人也陆续到场。盖房子是喜事,乡亲们都乐意帮忙,大柁大檩不是一个人能搬扛起的,今天你帮我,明天我帮你,互相帮忙已成风俗。

    立架的时间把握不是很严格,它只是帮忙人聚拢的大概时间约定。但上梁却将就不得,定在几时就是几时,不能提前,也不能错后。上梁之“上”,在这里是动词。上梁之梁,是指房架的几根脊檩中最中间的一根。如三间房架,是中间一间的脊檩。木匠管脊檩也叫“正中”,它是一间房几条檩中的中间一根。早先盖房,上房的间数讲究单数,有三间以上为房,二间为铺,一间为棚的说法。“梁”是“正中”之正中。立架认日,上梁等时。大架立好,只剩“正中”,上梁的两个人,提前爬到房架上,做好准备,等下面有人喊“时辰到”时,即刻把早已预备在那里的“正中”组装在它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曾有一家雇主把上梁的时辰定在午夜子时,两个木匠只好等到深夜子时临近时,爬上房架,等着准时“上梁”。

    上梁时,场面很热闹。贴八卦,挂红,放鞭炮,撒五谷,唱喜歌,有不少人围观,但不许怀孕的妇女看。据说,有一孕妇凑热闹去看,“正中”如何也上不到位,后来上梁的木匠抽出腰里别着的斧子,朝“正中”砍了几下……。梁是上好了,但后来孕妇分娩生下一个三瓣嘴的孩子。兔唇是否木匠斧子砍的,只有神知道,不过热闹的地方必然乱些,尤其是施工现场,为了自身和胎儿的安全,行动不便的孕妇还是不去为好。

    贴八卦,是为了辟邪。一块一尺见方的红纸上画有八卦图形,贴在“正中”脊檩朝下一面的正中间。用麻绳把几枚铜钱编成钱辫,辫上的第一枚铜钱立着钉在八卦纸中心,钱辫垂挂下来,下梢头是一绺红布条。另有一副红纸对联,“太公在此”,“诸神退位”,分别贴在“正中”檩两头的大柁脊瓜柱上,另有“吉宅永安,吉宅永驻”贴在其他柁的脊瓜柱上。太公者,姜太公也,管神之神。有正神在此,诸神且请退出。房主祈求居住平安之意。财神是否也在诸神之列呢?是否日后还要专门请他回来呢?解放以前的四合院,在上房的房后头,专门为财神搭盖一间小屋,叫财神房。解放后,曾有很长时间不再供奉财神。再后来,人们才把财神像请进店堂。八卦是在地上预先贴挂好的,上梁时随梁一起上房的。

    上梁时,鞭炮燃响,噼噼啪啪,喜庆气氛更浓。鞭炮声中,把一幅红布搭在梁上,叫挂红。既有驱邪之意,也象征喜庆红火。

    原先,唱喜歌,撒五谷,是专由乞丐做的。一只量米用的木斗或柳条斗里盛放着五谷杂粮,乞丐爬到梁上,边唱遍撒,在梁上走个来回,来一番惊险表演(这时的“梁”只是一根光杆圆木头)。乞丐们不请自来,为的是讨几个喜钱。喜钱就放在盛五谷的斗里,五谷撒完,喜钱也进了乞丐的口袋。

    解放后,乞丐没有了,有时由木匠上好梁后,顺便撒五谷,喜钱也由木匠顺便收了。木匠不会唱喜歌,这个节目就取消了。撒五谷取五谷丰登之意,喜歌是吉祥话儿编成的。

    有时,碰到上梁时下起细细的雨丝,人们会庆祝道:雨浇梁,雨浇梁,风调雨顺福寿长。农民的心愿,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就是好日子。

    吉日良辰雨浇梁,有时几家雇主立架选在同一个日子,木匠就忙了,立好这一家的,再赶到另一家去。风水先生只管选吉日,不管木匠忙不忙的。

    现如今,盖房时喜庆形式犹存,内容已大改变了。不再贴八卦,也没了撒五谷,唱喜歌,只剩下挂红和放鞭炮。挂红时,多是把亲朋馈送的红彩被面搭在梁上,有时把被面连同包装袋一起吊挂在梁上。“梁”也由三间或五间的奇数正中,随着时势,演变为偶数房间的左中为大了。盖平顶房,没有“梁”,但照样挂红,顺房向把绳子拴在两根立杆上,固定住,把红挂在绳子上,鞭炮声中,也达到了喜庆的效果。

    “打妆绣”

    几个月的时间倏然过去,木匠学徒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,已初步学会使用多种工具,掌握了一些基本操作技术,也习惯了木匠的生活,将沿着学徒之路继续走下去。

    雨季到了,木架活儿基本告一段落。春天盖的房子经过自然风干,墙壁不再湿软,房体已经牢固,敞着口等待着门窗的装修。木匠在空房里打做门窗,就近,而且不受夏日暴晒,阴雨天也不影响作业,很会利用天时。

    相对“糙”木架而言,做门窗就显得细多了。木匠管做门窗叫“打妆绣”,可见做门窗是精致细绣的活儿。活茬外观质量精细度的提高,要求各道工序,操作手法随之精细。师傅必须把徒弟由“糙”转带入“细”中。

    旧时的门窗与现代的有很大区别,全用窗棂填芯,背后糊窗户纸。后来虽有改进,也只是部分地使用玻璃,并不彻底取消窗棂。理论是玻璃只隔风,不隔寒,影响冬天室内保暖。随着经济的发展,生活水平的提高,采暖设施的进化,人们更追求居室的明亮采光,门窗填芯几乎全部采用玻璃。于是关于玻璃的理论渐渐被人淡忘,而旧时的窗棂门窗,也被人们称为了“旧式”门窗。

    旧式门窗利用窗棂的长短,形体和方向变化,可做出许多种花样,诸如步步锦、灯笼框、套方、盘肠、蚂蚁斜、五方卡,等等,等等,方方斜斜,技术复杂。但对于一个成熟老练的师傅来说,做这些民间百姓的普通木活儿,可说是不在话下,轻车熟路。木匠能根据雇主的意愿,把各种样式进行再揉合,做出不重复的花样来,不仅这一家各房间样式不重复,而且各家与各家不重复,既显示手艺,也强化自己的技能。徒弟则大开眼界,大长知识,这些知识眼下只是积累和储备,将来却是他自立后提取资料的库藏。

    几种农村家具

    机关厂矿有时也雇木匠干活,木匠称之为公家活儿,生产队的叫队里活儿,把给私人干活称之为干乡活儿。

    零活儿,是指用工少的活儿。张家做个桌子,李家做个柜子,多的三天五天,少的三日两日,经常搬行李换雇主,也不用多人集中在一起,适合两个人的作伙儿或一个人单干。乡村中零活很多,因为那时人们的许多用具都要用木料打制和维修。有的木匠长年做零活。虽是零活,多数都有工眼儿标准。木匠的工眼儿数,是以完成“白茬儿”交活儿的,不包括油漆。油漆活儿由专门的画匠负责,他们在衣箱的前脸儿上画“八仙人”(八仙过海)等故事,在小木匣上画鸳鸯戏水或花卉等。普通人家常常是让木匠直接油漆,简单的刷漆活儿,木匠还是能干的。

    由于有工眼儿管着,也由于要赢得“干活快”的赞誉,木匠做活从不偷懒磨蹭,不管主人是否在场,该干时就干,该歇了就歇,绝对不会把两天的活儿分成三天干,倒常常把五天的活儿用四天干完。

    漂活儿,是给人白干的活,大都是零星的,不够干一个工日的,不值得雇请木匠的小活。大多是雇主家周围的邻居,趁着有木匠,工具现成,或做条扁担,或修平菜板等。“木匠帮个忙,好歹半个工”,半天工是夸张了些,但个把钟头总是有的。这种活儿不能占用正式的工作时间,只能利用歇息时间。木匠心里虽然不乐意,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,总不能既帮了忙,还丢了人缘。

    乡活中,盖房打木架做门窗用的工日多,要算是大活儿了。做花样窗户用工更多。俩人一拨的小作伙,每年若有十几间房的工作,至少半年不用闲着。其次是较集中的零活儿,单件家具都属于零活儿,但集中制作,也算是大活儿了。要娶媳妇的人家大多做几件新家具充实新房。

    过去,农家的家具也适合农家的生活,讲究实用、耐用。

    木仓,简称就叫仓(见图4)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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